憐南第一次見到艾琳娜是在彭格列的舞會之上。

“您、您好……！”

慌慌張張地提起裙擺,身著GIOTTO為之準備的衣飾,緊張到連小腿肚子都在打顫憐南只覺得眼前這豪華絢爛的場合、優雅華麗的人們以及自己身上貴氣逼人的美麗衣飾都讓自己呼吸困難。從小就過慣了貧寒日子的憐南並不知道這場舞會在周圍眾人的眼裏只是尋常小聚,更不知道對於公爵之女的艾琳娜以及貴族的斯佩多來說,眼前的一切和“豪華絢爛”、“優雅華麗”、“貴氣逼人”完全沾不上邊。

詫異於憐南與自己的容貌如此之相像，艾琳娜在見到憐南的一瞬間屏住了呼吸。然而長年在貴族社會裏摸爬滾打的經驗以及良好的教養讓艾琳娜在聽到憐南聲音的剎那回覆成了那個什麽世面都見過了的矜持千金。

“貴安。”

（雖然發色和眸色都與我不同,但她真的像GIOTTO說的那樣,和我很像呢。）

對站在GIOTTO身邊的憐南展現出儀態萬千的從容笑容，艾琳娜在憐南的眼中看到了羞澀的憧憬以及本|能的自慚形穢。

（說、說艾琳娜小姐和長得像實在是太侮辱艾琳娜小姐了……雖然我們是有一點像、但是艾琳娜小姐至少要比我美上十倍——）

有種艾琳娜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的錯覺，憐南不太敢正視五官與自己十分相似的艾琳娜，也不敢承認艾琳娜確實和自己異常的相像。下意識的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尖,卻在看到自己身上的裙擺時覺得自己與這華服異常的格格不入。

公爵的千金、年輕的舞孃，有著同一張臉的她們同樣年輕。只不過前者沈穩睿智，不用說話說話，只是帶著淡淡的微笑站在那裏，她的身上就有一種神聖與莊嚴自然的流露。後者柔和細膩，言談舉止之間的生澀便是她在人前毫無矯飾的證明。

（她的名字確實是……“憐南”。）

（艾琳娜、小姐……）

彼時，艾琳娜像是受到什麽牽引一般看向了憐南。

彼時，憐南亦像是察覺到了什麽一般看向了艾琳娜。

如同站在倒映出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的鏡子面前，艾琳娜和憐南的心中同時湧現出一種莫名的沖動。

（鼻子好酸。）

（好想哭。）

這不是悲傷引起的，更

不可能是快樂或是幸福引起的。只是一種近似於生理本|能的沖動。

（好想——）

想要擁抱彼此的軀體，想要重疊彼此的體溫，想要融化彼此的存在。

（合為一體。）

凝視著憐南的艾琳娜與凝視著艾琳娜的憐南像是被什麽看不到的東西催眠了，帶著同樣朦朧的表情，兩人的右手同時向著對方伸出。

“艾琳娜？”

“憐南？”

見艾琳娜和憐南都在發呆，沒有註意到艾琳娜和憐南的右手同時動了的斯佩多與GIOTTO分別呼喚著自己身旁的她的名字。

“……DEMON。”

“對、對不起、GIOTTO先生，我好像發起呆來的樣子……”

在回神的艾琳娜看向斯佩多的時候，無法解釋剛才自己在想些什麽，只覺得自己太失禮也太失態的憐南尷尬的擠出個笑容。

（被人知道我剛才居然有那麽奇怪的想法的話，一定會被人討厭的吧！……尤其是艾琳娜小姐。）

從未被人像GIOTTO等人這樣善意的對待，憐南不想被GIOTTO等人討厭的理由非常的充分。可是此時的憐南不僅不想被GIOTTO等人討厭，同樣也不想被有著和自己相似的臉龐的艾琳娜討厭。

——這是打從心底的不願意，仿佛是人不願意失去自己身體發膚的一部分那樣。

“我、我還是去露臺上吹下風吧……！”

覺得自己再在這個大廳裏只會繼續醜態百出，憐南拉起裙擺就想離開，然而穿不慣的高跟鞋讓憐南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憐南……！”

GIOTTO伸出了手，然而先碰到憐南身體的卻是斯佩多。

大腦裏來不及產生任何的想法，大睜著碧眸的憐南就這麽看進了斯佩多的眸子深處。

（——）

心臟在一瞬間高鳴起來，全身的血液都在身體裏奔湧，像是有電流竄過憐南的身體，游走在憐南的四肢百骸之中。

“你沒事吧？”

扶著憐南讓憐南站好，沒什麽表情的斯佩多禮貌性的問著。

“沒、沒事……”

笑容僵硬的如同臉上戴了面具，憐南低下了

頭。

（什麽、那是……什麽……）

“對不起，給您添了麻煩了——”

那個時候，在眾人側目的視線之中憐南並不明白自己這個人、憐南這個存在產生了怎樣的變化。

嗡——————

有光從七把“鑰匙”之中四射而出，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被封入“鑰匙”中的GIOTTO等人的火焰在眾人腦海中描繪出一百年前的記憶。

GIOTTO、G與COZART的相遇，彭格列自衛團的成立，收到了GIOTTO來信的COZART，因為斯佩多的計謀而陷入危機的COZART，為了守護COZART以及西蒙家族而趕到的守護者們，在戰鬥結束之後，GIOTTO與COZART共同許下的誓言——

“可惡……！”

沒有想到一百年前GIOTTO等人就已經看穿了自己的計謀，英俊的臉孔不斷的扭曲著，憤恨不已的斯佩多松開了“她”的頸項，用力的按住了自己疼痛不已的頭部。

“彭格列和西蒙的友情果然從未改變！”

綱吉和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炎真對視一眼，兩人一齊看向了斯佩多以及擡頭望向漆黑的夜空，讓綿綿細雨落在自己身上的她。

“那個時候……我、不……我們都沒有察覺到……”

被斯佩多捏緊過的纖細頸項上有著展翅紅蝶一般的痕跡，有眼淚混合了雨水從輕輕開口的她眼角滑落。死氣之炎在她左手無名指上的指環上徐徐波動著，很快像受到了什麽刺激一般脹大了不止十倍。

她擡起了自己的左手，光芒頓時四射開來。得到過“鑰匙”中的記憶的眾人馬上就明白過來她這是在用自己的火焰傳遞著她的記憶。

“就像同一個磁極相對一樣，人類不可能不排斥和自己相似的其他人類。”

被人模仿衣著會惡心，被人模仿發型會惡心，被人模仿言談會惡心。哪怕不是模仿，只是單純的巧合，人類的心中也還是會產生揮之不去的嫌惡感。尤其是對事物比男性更為敏感的女性。

憐南與艾琳娜之間絕不僅僅只是用“相似”或是“相像”這種程度的詞語就可以形容的。一定要形容兩人的話……“本質是相同的”這種形容還比較接近憐南和艾琳娜之間的關系。

“看著什麽都和自己那

麽接近的對方，但又無法對對方產生分毫的厭惡感，那麽可能性就只有一種……”

艾琳娜其實是知道的，憐南愛上了自己的戀人。

而憐南其實也是知道的，艾琳娜發現自己愛上了她的戀人，卻沒有因此而厭惡自己。

艾琳娜害怕被憐南奪去戀人，憐南嫉妒著擁有斯佩多的艾琳娜。可就算是這樣，彼此之間都抱持著負面感情的艾琳娜和憐南還是無法厭惡對方的存在。

為什麽會這樣呢？明明能夠討厭對方的話就能變得輕松了，可是理智和情感偏偏都在這個時候過於“正常”的運轉。哪怕想選憎恨對方這個選項都無法將這個選項選中。

“我們、憐南和艾琳娜——”

轟——！

“快趴下！！”

百年前，和戀人斯佩多在守備不算充足的彭格列的地盤裏被伏擊的艾琳娜並不感覺意外。

（父親大人、公爵他……）

不需要好的過分的直覺艾琳娜也明白公爵對自己的行為早已不滿。只不過一直以來艾琳娜都不相信自己的父親會對親生女兒動手。

貴族的影響力在進一步的縮小，由年輕的GIOTTO所率領的彭格列家族卻如日中天。彭格列的勢力日益壯大，實力也逐步增強。從一個弱小的自衛團急速成長為一般平民極為擁護的巨大家族，就連警察、政治家和貴族們都不敢與之正面抗衡。

作為貴族利益的代表者之一，彭格列的強盛絕非公爵喜聞樂見的事。可偏偏公爵的女兒艾琳娜是彭格列家族的一員，且還是元老級的人物。可以說如果沒有艾琳娜的資助以及牽線搭橋，彭格列家族絕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成長到現在這個地步。

（這恐怕是父親大人主使的、針對我和DEMON而來的襲擊吧……）

躺在廢墟之中，明白公爵不打算再放任自己一記彭格列家族的艾莉娜很清楚自己已經命不久矣。哪怕這次自己僥幸不死，這樣的事也還會發生第二次、第三次。

“艾琳娜！！”

聽到戀人的呼喚，被斯佩多抱起的艾琳娜努力的睜開了眼睛。重傷讓她的生命急速的流逝。

“DE……MON……我……已經……不行了……”

回光返照的艾琳娜輕輕地喘息著。已經沒有辦法控制自己身體的她腦海

裏是一片從未有過的清明。沒有多餘時間告訴斯佩多自己所意識到的真相，泫然欲泣的艾琳娜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傳達著自己最大、同時也是唯一的願望。

“你要為了弱小的人們……和彭格列一起……”

讓艾琳娜感到悲傷的不是自己即將死亡，而是自己沒有辦法再陪在斯佩多身邊的事。

腦海之中一瞬間浮現出與自己極其相似的憐南，艾琳娜帶著覆雜的感情想到在自己死後憐南是否會代替自己留在斯佩多的身邊，憐南是否會讓斯佩多忘記自己，憐南是否能治愈斯佩多的心痛——

“DEMON……你的話……”

（只要DEMON能幸福的活著……）

“一定可以做到……”

（就算我的存在被憐南代替……）

安心感讓艾琳娜再也沒有辦法說完自己想說的話。最後的眼淚順著長睫從艾琳娜臉上滑落。閉上了雙眼的艾琳娜在斯佩多的哭喊聲之中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旋轉、墜落，向著無盡的黑暗深淵。幾近溶解的意識間於清晰與模糊的夾縫之間，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

直至某一天——

『DEMON……』

恍惚之中，“她”似乎聽到了聲音。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呼喚的也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名字。

不甚清晰的意識忽然間鮮明了起來，記憶如同走馬燈一般不斷被回溯，“她”愕然明白了一切。

“我們、憐南和艾琳娜——”

望著下雨的黑色天空，她笑著流出了眼淚。

“是同一個人。”

本來只有一個的靈魂被分成了兩半，分成了兩半的靈魂又分別有了各自的軀體。因為互為半身，互為自身的一部分，所以哪怕對自己的半身抱有負面的情感，靈魂也不允許她們討厭彼此。

相似的外表，相似的聲音，相似的思考和喜好。同樣希望能夠拯救弱小的人們，同樣愛上了一個男人——

正是因為艾琳娜和憐南至死都思慕著斯佩多，懷著希望斯佩多幸福、希望斯佩不要走錯路的兩半靈魂才會彼此吸引著又重新彌合成了一個靈魂。長久的歲月裏，同一個靈魂裏的兩種意識不斷融合、不斷交織，以至於“艾琳娜”和“憐南”之間的界限被模糊了。

> “她”可以說是艾琳娜，也可以說是憐南。同時，也可以說“她”不是艾琳娜，更不是憐南。

“同、一個人……？”

兩只眼睛的瞳孔急劇收縮，斯佩多喃喃的重覆著“她”的話語，看到了艾琳娜和憐南記憶的斯佩多處於無比的震驚之中。

艾琳娜的死並不是主張縮小軍備走和平路線的GIOTTO的錯，亦不是害怕進行“絕對預言”的憐南的錯。殺死艾琳娜的罪魁禍首是把這場襲擊假裝成敵對家族伏擊的公爵。而憐南遲遲不進行“絕對預言”是因為這預言需要用她的生命來做交換。

（而我卻——）

詛咒憤恨著不進行預言的憐南。把所有的錯都推到了縮減軍備的GIOTTO頭上。愚蠢的因為艾琳娜的死而對GIOTTO倒戈相向。違背了艾琳娜願望的同時還狠狠地踐踏了憐南的一切。

『要是你一早就進行了“絕對預言”，艾琳娜或許就不會死了……』

『我永生永世、永遠——不會原諒你……憐南！！！』

（這不就像是在說“你怎麽不去死”麽？）

總是吸引著自己目光的艾琳娜，總是怯生生的向自己看來的憐南……如果說艾琳娜就是憐南，憐南就是艾琳娜，那麽——

回想起赤|身|裸|體的憐南被自己扔出房間時的眼神，回想起自己三番兩次的對憐南所進行的冷嘲熱諷，回想起憐南臨死之際對GIOTTO等人的請求……

心臟被捏碎，神經的每一寸都被撕裂，就連靈魂都被洞穿。深邃的苦悶與揪心讓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在呼吸的斯佩多流下了眼淚。

（我是多麽的——）

最想守護的是戀人的笑容。最為眷戀的是戀人的體溫。最恨的是傷害了戀人的存在。

（愚不可及。）

大鐮不知什麽時候回到了斯佩多的手上。刀刃被收起的大鐮此時是一柄無比銳利的長矛，而那長矛的尖端正對準了斯佩多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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